现代诗歌写作和诗歌研究中流行一种不问意义而将诗歌语言化的语言形式主义倾向,如有作者和学者认为,现代诗歌拼的就是语言,而拼语言就是拼语言的新奇,而语言的新奇就是语言或意象的出乎意料即“陌生感”,如什克洛夫斯基提出“艺术的手法就是使事物‘陌生’,使得形式难懂,增进认知的难度和长度。”〔1〕俄国形式主义的传统继承者穆卡洛夫斯基指出“艺术是体验事物艺术性的方式,而事物本身并不重要”,“艺术的技法是使事物‘不熟悉’,使形式变得困难,加大感知的难度和长度,因为感知过程本身就是审美的目的,必须把它延长”,
〔2〕认为诗歌价值就在于通过语言对熟悉的事物最大限度地“前景化”,即在熟悉的背景、自动化和常规中突出呈现陌生的“前景”,“前景”即以背景相对的新的创造性的语言意象。这种诗歌语言化倾向实际是把语言意识本体化、人本化的现代语言哲学和意识哲学的诗文化呈现。利奇认为理解诗歌就是进行诗歌语言分析,就是“把语言中那些被前景化的方方面面解释清楚”。〔3〕“语言是从劳动中并和劳动一起产生出来的”,
〔4〕语言的意义在于生活特别是劳动(工作) 的意义,语言是思维形式或意识存在方式,人与世界的意义都通过语言来呈现,从这个意义上讲,人与世界就是语言的存在,而语言的存在实质是意义、是人与世界意义的存在。离开意义,离开生活世界总体特别是工作世界本质意义,语言就会成为空壳。如此,诗歌写作和研究若只求语言不问意义无疑是舍本求末的做法,或者至多是离开生活世界或事物本身去关注语言本身的意义。
针对过度追求离奇语言形式、不问诗歌意义的形式主义诗文化倾向,针对缺失生活世界总体性特别是工作世界价值核心意蕴的文化诗学、存在诗学、主体诗学和当今学界的实践诗学等诗学范式,本研究提出主体化诗学或工作诗学的概念。这里以笔者近年建构的工作世界文化哲学方法为导向,以诗人处女座诗歌为范例,主要从诗歌视觉探究诗文化(诗歌)
的意义问题,阐明诗文化主体化的生活世界总体意蕴和工作世界本质,以具体化、现实化、实体化地佐证和预示主体化诗学研究的价值取向和意义指涉。这里所说的诗文化是以诗歌为主要形式的文学艺术文化。在本研究的语境中,诗文化有两个意指,一是狭义的诗文化,指诗歌,二是广义的诗文化,指诗性文化,包括诗歌、诗论、诗生活、诗交流活动等一切与诗歌有关的文化活动、文化存在和文化意识形式,以及各种文学艺术存在、活动和意识形式。这里主要在诗歌的意义上使用诗文化一词,但在这种使用中也蕴含了广义的诗文化意义。即本论题“诗文化的意义向度”所探讨的诗文化的意义主要是诗歌的意义,同时也指向广义的诗文化意义。
一、“工作诗学”概念的提出
一将文化哲学方法应用于诗文化主体化问题研究,主体化世界或文化世界存在与本质的丰富性、现实世界性就更加具体、亲切和明亮。文化哲学方法认为,人的世界就是主体造化的世界即主体化世界,主体化世界即是主体造化的生活世界即主体化生活世界,而工作世界居于生活世界的核心。〔5〕如此,诗歌、诗文化的意义就是主体化意义,就是主体化生活世界总体和工作世界本质意义。如此,这种建立在工作世界文化哲学基础上的诗学就是主体化诗学。主体化诗学是研究诗文化主体化或主体化诗文化的生活世界总体意义的理论体系,内涵诗文化世界观、价值观、生存论和建构方法论,是以工作世界为核心范式的关于诗文化总体意义结构的理论体系,是走进工作世界的诗文化哲学,即工作世界诗文化哲学,简称工作诗学。如此,主体化诗学与工作诗学是同一概念,只是在不同语境中选择不同。这里所说的诗学是柏拉图传统诗学意义上的诗学(文艺学)
与上述广义的诗文化学的总体。
对现实、事物、感性世界的理解,不能只从客体的角度去理解,而要从主体的角度去理解,从实践的角度去理解,
〔6〕这样理解的世界就是人的存在,就是人的生活过程或生活世界。马克思的“人化自然”或“人化世界”的概念,海德格尔的“此在”或“亲在”概念,都是主体化世界或主体化存在概念。这些都表明现实世界是主体化世界。主体化世界是主体化生活世界的总体或主体化关系的总体,其本质是主体化工作世界。主体化关系是主体化世界的基本结构,是主体对世界的造化关系,是主体与主体、自然、社会的互动、互构关系。诗文化是主体理解、体验、阅历和造化世界的文化艺术方式,是主体化世界的诗文化存在形式。诗文化的本质是诗文化主体化或主体化诗文化,诗文化主体化与主体化诗文化是同一概念。
诗文化主体化的总体是生活世界主体化或主体化生活世界,本质是工作世界主体化或主体化工作世界。诗文化关系是诗文化的基本结构,是主体与自然、社会和主体的诗性或诗意造化关系。诗文化的本质是工作世界诗文化,工作世界诗文化的本质是工作共同体化诗文化。现实世界是一个日常生活世界,日常生活世界是一个常识世界,而“常识世界从一开始就是一个文化世界”,
〔7〕现象学社会学家许茨的生活世界文化哲学道出了文化的生活世界总体意蕴,并确立了工作世界对于文化世界或生活世界的核心地位。卡西尔的人类文化哲学认为,人就是文化,人的本质就是创造文化的工作活动,“人的突出特征,人与众不同的标志,既不是他的形而上学本性也不是他的物理本性,而是人的劳作(work)。正是这种劳作,正是这种人类互动的体系,规定和划定了‘人性’的圆周,语言、神话、宗教、艺术、科学、历史,都是这个圆的组成部分和各个扇面。”〔8〕即诗文化是工作世界圆周上的一个“扇面”,包括诗文化在内的所有文化都环绕工作世界这个价值圆周或轴心。马克思的实践文化哲学认为,“全部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
〔9〕实践就是人化自然、人化社会、人化世界的文化活动或文化世界。“物质生活的生产方式制约整个社会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过程”。〔10〕在文化世界中,生产活动或生产方式是一切文化现象、文化意义的源泉和根本动力,而“生产活动或生产方式的主体化、现实化就是人们的工作活动或工作方式。”〔11〕如此,文化就是文化世界,文化世界就是人化世界,就是主体化生活世界总体或主体化关系的总体,其本质或价值核心是工作世界,是共创、共享生命、财富和生活的工作共同体世界。任何一种文化形态、文化形式,其本质不仅在于自身,更在于其与自然、社会和人的关系,更在于其生活世界总体性和工作世界本质。如此,我们对文化的认知和觉解要持有文化世界总体性方法,把文化置于文化世界的总体性存在背景或境遇中进行考察、分析和确认,并解构其工作世界内蕴。如此,诗歌、小说、音乐、舞蹈、歌曲、绘画等文学艺术或诗文化,就是主体化世界的艺术形式,就是主体化生活世界总体和工作世界本质意义的艺术形式,它们是作者、读者、学者、听众、观众等多重主体生活世界和工作世界共在性意义的共同体,是创作者主体与其他研究者、教育者、阅读者、欣赏者和应用者多重主体的共同造化、共同创作、共同自觉、体验和享受。
以此类推,舞蹈不只是舞者的舞蹈,而是舞者的舞姿所蕴含的生活世界的意义,其本质是工作世界的意义,这种意义不只是舞者或创作者的意义,而是舞者、歌者、创作者和观众与欣赏者的共同自觉、体验、造化和建构。诗歌不只是诗人的诗歌,而是诗歌语言符号所蕴含、指向和预示的生活世界的意义,其本质是工作世界的意义,是诗人与读者等多重主体共同的意义自觉和建构。海德格尔认为,艺术的本性是真理,也就是诗。他说:“真理作为在的东西的澄明和隐蔽,发生在被创作的东西之中,像一位诗人创作一首诗那样。一切艺术,都是这样的,作为使关于在的事物的真理发生,本质上都是诗意的。”〔12〕艺术的本质是诗,艺术文化的本质是诗文化,但艺术与诗、艺术文化与诗文化又有所不同。当艺术作品使存在之真理创生显现,便放射出真理的光芒,也就是诗意的光辉。说艺术的本性是真理,也就是诗,并非意味着“真理”和“诗”完全同一,两者是同一事情的两个不同名称。艺术是真理的创造与生成,而诗是真理的显现和光辉。艺术与诗都是“在的事物的真理发生”,即都是人的存在的真理,因为人的存在才是在的事物发生的根源,而人的存在就是“此在”或“亲在”,即主体化的存在,即主体化的生活世界和工作世界。如此,“在的真理”就是生活世界总体意义和工作世界本质意义的真理。如此,海德格尔的存在诗学对本研究提出的诗文化的艺术文化蕴含构成根据,而且对本研究提出的“主体化诗学”或“工作诗学”概念构成辅证。当然,这还只是海德格尔诗学的一个逻辑展延,他并没有直接地将“在的真理”归结为生活世界特别是工作世界的意义,而是将其解蔽为“烦”、“畏”、“死”等精神体验状态,并把这种体验和思维归结为语言本身的意义。
综上,主体化诗学或工作诗学既是生活世界总体诗学,也是工作世界本质诗学,它不同于作为本质诗学的实践诗学,实践无法涵盖生活世界意义的总体性;它是以工作世界为基础和核心价值取向,不同于时下学界论及的文化诗学,后者只有文化总体性意义,最终把文化的意义归于语言符号的意义;它也不同于无生活世界总体意蕴和工作世界本质内涵的存在诗学、生活诗学、人本诗学等其他诗学形式。
二、“诗人,大地的异乡者”:诗歌的生活世界总体意义
诗歌的意义就是诗歌的主体化意义,诗歌主体化的意义就是主体造化的生活世界总体意义。存在必须有意义,否则就不是存在,更不是本质的存在。“灵魂的本性就是运动”,就是在现实的“大地”上栖居!海德格尔在读到乔治·特拉克尔《灵魂的春天》里的诗句“灵魂,大地的异乡者”时指出:“诗人把灵魂称为‘大地上的异乡音’。灵魂之漫游迄今尚未能达到的地方就是大地。灵魂才寻找大地,灵魂没有逃之夭夭。灵魂之本质在于:在漫游中寻找大地,以便它能够在大地上诗意地筑造和栖居,并因之得以拯救大地之为大地。”〔13〕尽管灵魂视大地为“异乡”,但她也获得了异乡的实在感和现象感,尽管她体验着孤独、沉寂,但她与大多数现当代哲学家一样觉得再也不能甚至也不想回到柏拉图的纯粹的精神世界,她甚至甘愿在大地的对象中沉沦,她觉得这就是生活、生命、工作的意义,而她就是意义的主体,她的使命不仅是发出意义,而且要把意义给予使她沉沦的对象和现实世界,她的使命就是在对象上指示意义,不断地用新的意义覆盖以往的“有意义”和“无意义”。从诗人关于灵魂的意象和海德格尔对灵魂本质的理解看,现代的灵魂实际上已经背叛了被古典哲学家柏拉图称之为故乡的那个理念世界,即视异乡为故乡,这完全是为了获得“大地”的实在性或“现象”的强烈感,她似乎厌倦了始于柏拉图的西方理性主义的理念故乡的虚无、纯粹、抽象和“无主体”。生活在现代生活大地上的现象学家同样把意义问题作为世界和文化的根本问题,可以说,现象学就是在“现实的大地”上探寻、求索意义的哲学。现象学的意义原则,不仅建构意义,而且是“自我或我们”的“共同意识”在“大地”的对象中建构意义,即建构“主体间性”的普适意义。“我们可以说,现象学家并不与客体本身发生什么关系,他所感兴趣的是它们的意义,因为它是由我们的心灵活动构造的。”
〔14〕
生活在现代生活大地上的诗人特拉克尔与现当代一些哲学家都体悟到了自己、他人和灵魂现实的故乡就是“大地”。“灵魂的本性就是运动”,即是说灵魂就是思大地的意义,亦即“我思故我在”,但不是笛卡尔理性主义的无大地对象的精神自思、我思或自我意识。从一定意义上讲,诗歌就是在现实的大地上追求意义的艺术,它同其它文化艺术一样,是人的生命的一种本质的存在方式。诗歌,就是对存在的诗性规定;诗人就是在现实的大地上创造意义的人,而这现实的大地就是生活世界和工作世界。“灵魂,大地的异乡者”,即是说灵魂给大地带来新的异乡的意义,而灵魂创造意义的过程即是她的漫游过程,而诗人即是灵魂的漫游者、穿越者、工作存在意义的解蔽者、规定者、建构者。“诗人,大地的异乡者”,这是诗人处女座在读到特拉克尔的诗句“灵魂,大地的异乡者”时进行的话语转换。处女座把来自天堂的灵魂现实化、亲和化为诗人的灵魂即诗性存在者的灵魂,其意义更逼近大地、更融进生活和工作世界、更嵌入生命,这就使“大地的异乡者”进一步超越了灵魂的简单和抽象,更具有血肉、肢体的人性主体感和生活世界特别是工作世界意义的“大地”现实感、真切感,这不仅是诗性话语的艺术文化转换,同时也是对海德格尔的存在主义、胡塞尔与许茨的现象学的哲学文化的话语转换,即把哲学文化的意义原则或意向性精神注入诗文化及其主体化的生活世界。诗歌就是诗人给生活的大地注入新的异乡的意义。诗歌的意义向度是诗歌的根本向度,诗歌的意义自觉是诗人的根本自觉,诗歌的意义建构是诗歌的根本建构!而这个意义就是主体化的生活世界总体意义和工作世界本质意义。
诗歌的意义向度就是诗人在现实生活特别是工作世界的大地上创造意义的价值取向和存在趋向,就是在无意义中创造有意义,在有意义中创造新的意义。意义从根本上说不是发现出来的,而是创造、建构、发生出来的,存在的东西不需要诗人再去鹦鹉学舌地发现了,诗人是大地的异乡者,要把新的自觉的意义给予大地。对一些人来说,世界不是缺少意义,而是缺少意义的发生与建构。只有意义的发生者、建构者才能成为诗人,才能抵达“与大地相融”的诗性意义的本质与存在境界!
诗歌的生活叙事和现实描述,都不是支离破碎的意象罗列和叠加,而是生活世界总体意义的解蔽,且这种总体意义是多重生活世界的总体意义,即每一片叶子都是一个世界、一个世界总体。而缺少现实世界总体性或存在格局,是当今中国诗歌的主要问题。如此,建立诗歌主体化生活世界的总体意义,就是当下诗歌文化的一个重要运行趋向。建构诗歌主体化生活世界的意义至少应从以下方面进行。
其一,诗歌主体化的存在之乡意义。人活着就是在一定的时空中居住和筑造,这一定的时空就是人们称之为“乡”的东西。在这个意义上,人的存在就是“乡”的存在,存在的追寻就是对“乡”的追寻,而“乡”又有“故乡”和“异乡”之分。在存在论的意义上,人的一生就是在“乡”中旅行———地域之乡、生命之乡、心灵之乡、现实之乡、理想目标之乡……就是不断地从故乡到异乡或从异乡到异乡的过程。在存在论的意义上,对“异乡”的追寻就是一定追寻主体对自己“异在”的追寻,对“故乡”的追寻则是一定追寻主体对自己“同在”的追寻。在存在论的意义上,主体对一种“乡在”的追寻,具有价值取向、思维方式和精神理想的生命存在本体论和方法论意义。中国传统文化贵“和”,重“同在”,尚“同乡”、“故乡”,在一定程度上排斥“异在”、“异乡”、“游子”、“浪子”,如“落叶归根”、“月是故乡明”、“浪子回头金不换”、“孝子不远游”等理念。而当今时代文化的趋向是尊“个性”,重“异在”,尚“异乡”。在城市化、现代化与全球化的生存境遇中,我们都是有着沉重故乡情结又时刻充满异乡感的人。面对故乡情结相对较重、异乡精神相对缺失的当今中国文化,建造从故乡到异乡再到新的异乡的存在者之乡,具有当今时代文化的宝贵意蕴和当代人存在的实有、实用价值。请看处女做的诗歌《穿越者》:
人的一生就是在乡中穿越
从故乡到异乡
从异乡到故乡
从异乡到新的异乡
穿越就是我的乡
我的乡情
凡是我灵魂飞过的土地和天空
都是我的故乡
凡是我生命栖居和筑造的寓所
都是我的故乡
凡是我的故乡
都是我的异乡
如果我不飞翔筑造
大地与天空、陆地与海洋
哪里是故乡
哪里是异乡
故乡与异乡都是我的乡
我的乡情
我们去异乡,不是缘于诱惑
而是生命的承担
存在的召唤
我们回故乡
不是回归旧梦
而是带着新的梦想
———处女座
《穿越者》
穿越者的乡情是存在的乡情,穿越是穿越存在之乡。要改变乡的传统观念,确立存在之乡的意识。现代人已无传统意义的乡或故乡,是以“穿越”为乡,这个乡是流动和流变的而不是固守的乡,是主体化的而不是客体化的乡。这里,“穿越者”如果是被客体诱惑而去异乡,他就被客体化了。带着生命的承担去异乡,这就是一个主体造化客体的主体化人存在的过程。人的存在就是乡在,诗歌主体化就是建构存在之乡。如此,诗歌诗文化就是解蔽、理解、建构人的乡在,就是建构主体化的故乡或异乡。
其二,诗歌的民间意义。民间是存在之乡的所在地和依附地,民间最具主体化的生活世界总体意义和工作世界共同体本意,也是主体间性意义的最深厚的策源地。“桃化真正属于民间/绝世的美不可复制……/桃化生来就属于山谷/她的美一年一度”。“民间”是诗歌意义的对象支撑或主体依托;灵魂、思想意识是意义之源。以人为本就是以民众的生命存在和发展为本,就是以“民间”的意义为本,而民间意义的根本就是民生的意义,民生就是民众的生存、生产、生活、工作,就是民众的生活世界和工作世界的主体化。写写鸡鸭猪狗并不就具有了民间性,民间性或人性化写作的关键在于创造出“民间”的意义和价值,而不是消解甚至丑化“民间”的意义。“丘陵地带/桃花生于石头/桃木坚硬/桃花挺立/像雪一样白//像血一样红”(处女座《桃花世界》);“桃花世界//你是真正懂得桃花的人//你是桃花唯一的情人”
(处女座《桃花世界》)。石头表证民生的艰难和顽强,美生于民间的山谷,“民间”是主体化的最美丽的“情人”。
其三,诗歌的实有意义。民间是存在和本质最丰富的领域,诗歌的民间性注定了诗歌的实有意义。“他习惯性地/把左手放在右手背上/两只冻得发胖的手/叠在一起/一种坦然的姿态/他表情灰暗、亲切、安详/土豆,土中的豆/闪耀灰暗的光芒”。(处女座《卖土豆的男人》)
诗歌的实有性往往体现在民间的日常工作和生活中,体现在被一些目光短浅者和理解力低下者认为是无意义甚至是丑陋的活动和存在之中,而处女座则指示了他的意义:“我真想摸一摸他的冻手/我的灵魂/一直在抚摸。”
(处女座《卖土豆的男人》)
面对在别人看来除了空无和死亡什么也没有的沙滩和河流,处女座则指示其潜在的主体化意义:“沙滩灿烂/金灿灿的沙滩/河流的骸骨/河流裸露的皮肤/灵魂的水川流不息”。(处女座《四月丘陵》)
别人看见的枯竭的河流,诗人却能赋予其川流不息的意义,并且是那样让人相信。是啊,即使是我们看见那些枯竭了的古河道,灵魂中总会浮现出水的奔流景象。而这些荒滩、土豆上的实有意义只有在工作世界中才能被意识主体意识化或被工作主体工作化。
其四,诗歌的普遍世界意义。诗歌的普遍世界意义即是诗歌的主体化世界意义,主体化世界的总体性,使得诗歌不是单个人的孤立的写作,也不是某个集体的集体化道白,而是叙说和展现主体化存在共同体的共同性、共鸣性。如果写一个人或一个事,不能写出它的普遍世界性,就绝对不是诗歌,而是一种纯粹个人化的自我表现。诗歌应该有自己的存在也有他人和世界的境遇,有现世的生活也有来生的生命,有尘世的栖居也有天堂的筑造。这些都是诗歌普遍世界意义的主体化规定。这种普遍世界意义就是强调诗歌是作者与读者、作者与世界境遇的共在性和共同体性。“桃化真正属于民间/绝世的美不可复制”、“灵魂的水川流不息”,这难道不是普遍的主体化存在意义和精神吗?!当然,这更是低处的流水、低处的民间人的主体化存在意义的精神。可以说,每一首真正的诗歌,都呈现出这种强烈的普遍世界意义,都抵达了有自己和世界、有尘世和天堂、有现世和来生的主体化生活、生命的境界。
其五,诗歌的建构意义。这也是诗歌的前景化意义,是诗歌的根本意义。民间意义、普遍世界意义、实有意义都是建构出来的,而这种建构又都是在生活世界特别是工作世界的主体化建构。诗歌一旦肢解了生活世界的总体性,一旦偏离了工作世界的价值核心,就会失却建构意义。喋喋不休的个人化写作、唠唠叨叨的生活碎片化叙事、云山雾罩的妄想化直白、怨天尤人的概念化图解、鸡鸣狗盗的世俗化述说、风花雪月的意象化复制,怨妇式的辱骂、隆胸大阴式的“前十”排_______名……面对这些当今中国诗歌文化生态,面对这些无意义或消解意义的非意义写作,面对这个缺少意义、遮蔽意义、消解意义、不太清楚意义的时代,谁能建构意义,谁就能成为民间诗人、时代的思者;谁的意义越多,谁就越是诗人,反之亦然。诗人,是这个时代的思想者;思想者,是这个时代的诗人。思,就是指向对象,在现实生活的大地上指示意义、建构意义。“心灵的旅行/穿越客体的景物/构造经验的世界/心灵的旅行/深入存在的内部/以灵魂建造灵魂”。(处女座《心灵之旅》)。“我站在最大的铜鼎前拍照/这意味着/我的诗歌必将问鼎中原/我叩问铜鼎/四_壁铮铮作响/这意味着/她内心装满我的诗歌”
(处女座《新郑问鼎》)。这是用主体化诗性存在的建构消解客体化的权力中心文化。诗歌是不能改变世界的,但可以改变世界的意义。世界的破坏已经够多了,现实的人们看见、经历和感受的破坏绝不比诗人少,他们不需要诗人再去破坏了,他们急需重建世界的意义!他们急需在残破的物质世界上重建主体化的生活世界和精神家园!在构建和谐世界时代,破坏是低层次的意识和行为,连一个精神病患者都会破坏,而建构就不是那么简单了,它需要从主体化诗歌和主体化诗人的灵魂中“流溢”,而这个灵魂就是工作建构、造化和创生的精神。“诗人,大地的异乡者/栖居在丘陵地带/灵魂的诗歌川流不息。”(处女座《四月丘陵》)。
其六,诗歌主体化的主体意义。以上意义主要是从诗歌内容上阐明诗歌主体化的意义,而内容的主体化意义实际上是诗歌主体指向的意义,都是主体造化出来的意义,都离不开诗歌主体。诗歌主体是一个多重的主体世界,不同的主体指向不同的主体化意义。诗歌作者主体指向的意义可以叫作写意或创意,读者指向的意义可叫读意,研究者指向的意义可叫研意,教育者指向的意义可叫教意,学习者指向的意义可叫学意,应用者指向的意义可叫用意,还有考试者指向的意义可叫考意。这些意义都是不同诗歌主体不同的意义指向和价值取舍。创意、研意、学意、教意、用意,不同诗歌主体各取所需。我们通常说一首诗歌或一个作品,不同的人可以有不同的理解,这恰好是诗歌主体化意义多重性的反映。
三、诗歌的工作世界本质意义
诗歌主体化的工作世界本质意义是诗歌建构的根本意义。存在意义、生活意义都以工作世界为根基和支撑。“任何一个民族,如果停止劳动,不用说一年,就是几个星期,也要灭亡,这是每一个小孩都知道的。”〔15〕在马克思看来,文化就是人的历史或存在过程,人、文化都依靠工作(劳动)
生存,这是连“小孩都知道”持有的生存论。“这种活动、这种连续不断的感性劳动和创造、这种生产,正是整个现存的感性世界的基础”。〔16〕他把实践、生产、劳动以及社会关系或生产关系作为人与文化的生存基础和意义的源泉,就是把工作活动看作是人或文化的生存依靠。工作是一个内涵了工作能力、工作关系、工作环境以及占有、分配、交往关系的世界总体,工作世界是生产活动、实践活动的主体化、实体化、具体化。
现象学社会学家许茨认为,生活世界是一个文化世界,工作世界是生活世界或文化世界的核心领域和最高的社会实在。“精明成熟的自我在它的工作中并且通过它的工作,把它的现在、过去和未来结合成一种特殊的时间维度;它通过它的工作活动实现作为一种整体性的自身;它通过工作活动与他人进行沟通;它通过工作活动把这个日常生活世界的不同空间视角组织起来。”〔17〕个体通过自己的工作活动与外部世界连接起来,实现自己在世界中总体的生存意义;工作世界赋予日常生活最切实的实在感,只有在工作世界的实在中,个体之间才能有效地相互作用、观察、沟通、理解、支持、感受,从而形成主体间性的“伙伴关系”。〔18〕许茨这种主体间性的个人工作共同体的现实生存状态或生存方式,最后又被他还原为工作意识的生存过程,即他否认客体本身的意义,认为意义是主体工作意识给予客体的。
如果说许茨在主体间性的工作共同体关系上以意识生存论的方式展现了工作生存的浓厚意蕴,那么“建设性后现代主义”则在崇尚创造力的意义上表达了工作生存思想。格里芬认为,人的本质、本性就是创造,创造性能量是每个人都具有的,人的工作活动就是创造活动,这种创造性工作又离不开人与人互相需要、互相贡献的工作关系,即接受他人贡献的“接受性需要”和为他人创造的“创造性贡献”的关系,工作并不只是为了金钱,而是追求和实现创造性本质,若忽视人们工作的创造性能量、价值和本质,就会使一些“掌握政治经济大权的人们制定出不现实的政策”,他告诫决策者们:“工人不仅仅是‘工人’,他们首先是人,因而他们需要从工作中获得某种满足感,需要创造性地行事:需要感觉到他们对某些事情作出了有价值的贡献;需要参与公司的决策程序。”〔19〕福柯则认为,人们写作、生活、恋爱、乐趣等生存意义,都存在于创造性的工作过程,生活本身就是工作创造出来的活生生的艺术品,“人生劳作的主要兴趣是使自己成为不同于昨日的另外之人”。〔20〕但是与许茨现象学的工作生存思想一样,建设性后现代的创造性工作生存理念最后又复归为意识生存论,如霍兰德把格里芬的“创造性能量”归结为“精神能量”,认为精神能量的首要性是第一原则,所有社会能量都以精神性为基础和根源。〔21〕人的存在就是主体化世界,就是文化世界,主体化世界或文化世界的总体是生活世界,生活世界的本质是工作世界,工作世界的本质是工作世界总体性即和谐的人性化工作共同体世界;工作世界是一个意义的世界,是一个不断地建构、获得意义与破坏、丧失意义并行的过程。“艺术工作是真正的工作”〔22〕,即艺术由工作创造,艺术的本质是展现工作世界的创造意义。工作世界总体化生活世界、现实世界、存在世界、价值意义世界,工作世界意义是文化世界根本意义所在,也是诗文化或艺术文化的根本意义向度。
处女座的
《穿越者之诗———从故乡到异乡》
中大量的诗歌都展现、解蔽、建构了工作世界的意义。如
《在凤阳》中的诗句:“我坐在凤阳的山坡上/面朝山谷/三年如一日/一日如三年/我抚摸着、敲打着/诗歌的石头/中都颓败/我用诗歌的石料/再建都城的王室和圣殿/我快乐着异乡人的快乐/痛苦着异乡人的痛苦。”这是用工作创造的诗性精神消解权力中心主义。再如《中原大地》、《卖土豆的男人》、《寂静的乡村》、《故园》、《红冠鸟》、《孔雀东南飞》等,都具有强烈的工作世界核心价值意蕴。可以说,处女座的诗歌特别是2000年以后的诗作几乎都以工作世界的意义为根本向度,都具有强烈的工作世界感,而这种工作世界诗歌是展现工作世界的总体性,这不同于一些具体地描述某种工作活动、工作场景、工作身份的“工作”诗歌———如一些写农民工、打工族的诗歌,后者缺少工作世界总体性和存在的大格局。诗歌、诗文化的本质是工作世界诗歌,诗学的本质是工作世界诗学即工作诗学。离开工作大地、工作世界,实践、文化、生活、存在就无所依附,实践诗学、文化诗学、存在诗学,等,所有的诗学就无所寄托。综上,诗文化、诗歌的意义是生活世界总体或共同体意义,核心是工作世界意义。而生活世界、工作世界都是主体造化的世界,都是主体化世界,如此,诗文化就是主体化诗文化或诗文化主体化,就是主体与主体共同造化生活世界或工作世界意义,诗歌就是诗人主体与读者主体造化世界为彼此共在的语言艺术形式,诗歌主体化或主体化诗歌就是诗歌主体把世界造化为主体与主体、主体与世界的共在。诗文化、诗歌本质上是作者与读者、听众、欣赏者对生活世界和工作世界的共同体验、理解和建构,是作者与读者、欣赏者的的共同创作。所谓“共鸣”即是这种共同体意义的共振,这种意义即是创作者、读者、欣赏者共同体在生活特别是工作世界中的共同创造,而作为诗歌、小说、音乐、舞蹈、绘画等艺术形式当然是创作者的相对独立创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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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美]大卫·雷·格里芬.后现代精神[M].王成兵,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1998:223、73.
[20]转引自[美]大卫·雷·格里芬.后现代精神[M].王成兵,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1998:4.
[22]
[美]赫伯特·马尔库塞.爱欲与文明[M].黄勇,薛民,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73._____
作者:李晓元(1962-),男,辽宁辽阳人,闽南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研究生导师,
主要研究方向:哲学与文化世界。